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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我年紀很小的時候就過世,我對父親的印象只到我國小而已。印象中,父親昏黃的房間裡總有股陳年煙味,總是在我放學時給我錢買零食,總是那樣笑嘻嘻。父親手臂上還有兩個彈孔,他沒跟我說彈孔怎麼來的。小時候對於子彈的感覺就是在警匪槍戰片裡飛來飛去但是都打不死主角的東西。完全不知道子彈,是可以輕易奪走生命的金屬。甚至,我沒有看過子彈的樣子。父親輕描淡寫,也許是看我還小,不需要知道沈重的過去。眷村裡的伯伯們總聚在一起聊天,操著各省口音的人們聚在一起聊天,聽起來有點奇怪,但是這在眷村裡是個常態。而伯伯們聊得大多是從哪一省來,經歷過什麼事之類的。小小的我只知道在旁邊跟同年紀的小孩子玩。直到長大,我才漸漸了解這些人為什麼聚在一起,聊天的話題從來不變,卻永遠聊不膩。但,我還是不了解,為什麼上一代的沈重,卻不願告訴我們這一輩的孩子。直到龍應台的大江大海1949問世,我才深刻體會父親深沈的悲痛以及無法歸鄉的無奈。只是,我已無法親自與父親談起那段亂世。

原來,父親祖籍福建省福安縣,簡單的說就是台灣人還沒搬來台灣之前的故鄉。在國共內戰時,糊里糊塗被抓去當兵。由於國民黨輸了,在1949年隨著國民政府播遷來台。那,父親在還沒來台灣之前也是當軍人,要上戰場打仗的!我們生存在和平世代的人很難想像戰爭的模樣,只能從書籍裡拼湊出戰爭的殘酷與血腥。那個年代的戰爭是不講道理的,中國人打中國人是何等無奈的事情。共軍獲勝之時,知識份子在城裡吃著白米飯,肥肉,大張旗鼓迎接八路軍。而軍人,只能在野地裡為了活命,不得不提起槍桿子打自己的同胞。可悲的是,我們才剛剛結束八年對日抗戰,台灣人也才剛從日本人回復成中國人。好不容易,犧牲幾十萬人的戰爭結束,另一個幾十萬人又投入戰場,只是這次打的是中國人自己。父親,就在這個戰場之上!二十歲的父親在戰場上,也許他看見的是成千上萬的屍體堆在荒野,任其腐臭,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也許幾天前他們還跟我們帶同一頂軍帽,被共軍俘了之後就改當八路軍。但,也沒辦法想這麼多了,在戰場上要想的只有活命,要活命就要打人。父親手上的彈孔,就是在屍體堆上被打的!即使再痛,還是得咬著牙前進。不前進,就是死。但是那一天,蔣委員長說要撤了,撤去一個叫台灣的小島。也就是去去就回來了吧,總有一天我們會打贏這場仗。當時,大家都是被這樣說服的。於是,父親就被時代推去碼頭。父親在碼頭上看見的,是來自各省的男女老幼。遠方,一堆人被擠下船。看看附近,隔壁的小姐嘶吼自己孩子的名字,卻像是一場無聲電影一般,聲音硬生生被慌亂的人潮淹沒,連父親就在旁邊也只看見嘴形的變化。父親也許跟自己的親人告別說,我去去就回來。只是,這一別就是永遠。

看大江大海1949時,其實是硬逼自己看完那個時代的波瀾壯闊以及深刻的悲痛。闔上書本,心中對於父親的輪廓又再更清晰一些。時間會前進,戰爭會結束,傷痛,就終止在上一代吧。父親,您應該是這麼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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